2006年,我是某艺术院校大二的学生,专业是影视编导。一个师哥想办培训班,说有十来个学生,缺个老师,你来干十天,我给你三千块钱。当时我正缺钱,就去了。
我每天上三个小时课。我们这个专业考的是影评,屋里有个电视给学生们放电影,我再讲一些关于考试的东西。
当时全国开这个专业的学校比较多。好多考不上本科但是又想上本科的小孩学这个,他们家里都有点钱。
艺术类高考,各个省每年年底12月份会有自己的统考,统考完了,有些学校会进行有针对性的单独的招生。不同的学校在不同的场地,得有个熟人带着他们。
临考前,我的师哥又收了每个学生每人一千多块钱,但没告诉我。师哥是学表演的,等到考试的时候,他说他去拍戏,让我过来帮他照顾一下学生。
2007年,我同学知道去年我给师哥代过课,又找我办艺考班。我说好啊,只要能招生就行。去年课是我上的,但是钱都被师哥赚了。这次我和同学说好,一人一半。
我俩从2007年开始干,自己做海报,做招生简章。最有效的宣传就是让教过的学生帮忙站台做广告。
我们从高二开始带,XX省是三月小高考之后分文理班,艺考生这时候选择艺术类。从每年的3月份开始,到12月份,差不多七八个月,每周末上堂课,或者两个周末上一次,上六个小时,暑假再上十天。一个学生我收四千五,算很便宜的。
在当时,影视编导是一个相对小的专业,学生少,规模小,只能挣点零花钱。
2008年夏天,我跟我哥们儿,在车站看着全省的地图,畅想着以后我们有多少个教学点,干多少个班。
一开始上手的模式是去县里的学校捞学生。
到了县里,我们租了新华书店楼上的活动教室,通过发宣传单的形式招生。前两堂试听课不收费。接着开家长动员会,最后才收钱。小考结束,肯定会有学习成绩不好的人开始想办法。
2008年,为了扩大招生,我们主动出击,开始跟学校接触,托关系,找人,请吃饭。我们希望招到一百个学生,那平均每个学校要招五个到十个,所以找了好多学校,类似的饭局花了好多钱。其实没什么鸟用,因为没找对人。但是成本已经花出去了。
当时我跟家里关系特别差,家里人希望我回到他们身边,但我觉得做培训很赚钱,可以干。我招十个学生就能把一年的工资赚回来。当时我膨胀到什么地步,我家里有一只鱼缸,收的钱直接扔鱼缸里,谁需要谁花。我整个人生的金钱观是按照学生人头算的。这种价值观很危险。
当时在H县,一个学生五千,我们能招到八个学生就不亏,就可以干。这年不赚钱,还有下一年呢,我想把培训当成一个长久的事业。但是,那年我们只招到三个学生。三个就太亏了。所以我们把这三个学生卖给了另外一家培训机构。
2018年1月5日,山东泰安。距离山东美术统考还有1天,众多美术高考生们开始了备战艺考的最后冲刺。
2019年1月24日,昆明,考生在候考室里准备舞蹈。
2008年,我毕业了,欠了三四万的债。怎么办呢?我开始往下一届的学生扩展,我先免费教,不要钱,等到第二年3月份以后你再交钱,实际上是一种营销手段,就是提前收庄稼。
2009年,我们又开始招生,除了S县和H县,还跑了G县。三个地儿一共凑出来四十多人,把去年的债还上了。价格我们随便定的,看学生状况怎么样,穿得不错像有钱人就多要点。
年底,有个老板主动找到我。这老板是做美术培训的。他说,咱俩合作,我可以保证给你两百个学生,你经营,钱咱俩分。从四十变成两百,是不是很有诱惑?
于是我正式迈入了职业的培训机构。随着年龄变大,我对生活的要求也高了,居住环境要改善,要穿名牌,换手机。年纪也在成长,花销也在变大,但总体是向上的。
2010年我跑得比较狠,真的搞到了二百个学生。
我们开始跟学校合作。我长期泡在外地,主要工作是上公开课,没事儿跟学校领导吃饭。我们那时觉得,只要搞定学校,学生必然是我的,只要让我们进校,在学校开宣讲会。学校会说,这个培训机构我们觉得不错,但是学校不承担责任,最后的选择权是家长的,学校不鼓励不支持也不反对。
我对当老师这事儿比较感兴趣,愿意在这上面花时间。我们自己研发课程,教案是我统一做好的。但我们做的是应试培训,通过成绩说话,一般考试考什么我们讲什么,最后看的是合格证。高考之前,艺术生要先参加专业考试,合格之后,才有资格进行文化课的考试。艺术生实际上是两道高考,艺术高考和文化课高考。那么多学生,怎么保证他们都有合格证呢?可以搞定一些外省的烂学校,给他们钱,帮我们发证。
“只要有学生就有钱”,这是句口号。学生就是你的血液。比如卖教材,参加模拟考试交报名费,甚至有招生的学校找我们说,只要让你的学生报名我们学校,每个学生的报名费分一半给你。
我们每年有一个寒假的集训。我们曾经把整个学校租下来,几百个学生拉上来,在一个短暂的时间内,我们是权力的中心。但是也有风险,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在我们手里一个多月,万一出意外,责任谁都担不起。有的学生逃课出去玩,如果发生意外,责任由个人承担,家长要签字,但是听了我们的安排,出事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也出现过小孩有先天性疾病,突然犯病,把我们吓坏了。后来我们把这些全部加到协议里,小孩身体健康,才能送过来。
2018年3月18日,雄安新区。在马楠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端村学校芭蕾舞班的学员佳熠(左)和马楠跳起了双人版的《天鹅湖》经典选段《四小天鹅》。
2019年2月28日,山东艺术学院向媒体公开2019年专业招生考试美术类阅卷现场。
2010年到2014年,每年我能挣三四十万。
从2009年开始有兄弟跟着我混。大家同吃同住,兄弟们一起创业。我手下的兄弟从一个到两个,四个,最多的时候14个。但是老板只认我,我是总负责,有点像水浒,我是宋江。
我们租了一套200多平的房子,上下铺,我自己睡一间,一个房间睡八个人,另一个房间睡两个人,客厅睡两个。他们十七八岁,我二十五六,心气高。每周开例会,说这一周的工作计划,各自的心得,内部上课,特别像关起门的乌托邦。
我跟他们讲,我们今年的学生目标是多少,你们大概能拿到多少钱,可以去哪儿玩。我们天天在一块儿玩,打CS,炸金花,打麻将。兄弟们负责上课,打江山,我负责运营。很土匪,这也是很多培训机构初创的模式。现在,这十四个人中一半在干培训。
所有培训机构都抓住了一点,家长望子成龙。这个行业能够持续做下去,不管经济好还是经济不好,最核心的原动力是这个: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穷什么不能穷教育。
后来我不愿意干这行,是因为受不了良心谴责。越穷的地方,人们越愿意在教育上花钱。我招的学生有些家境很差,凑钱借钱也要上。但我们带了太多届学生,我们了解考试,知道这些小孩没戏。
另一个原因是,从2014年开始,时代变了。培训行业要正规化,慢慢地从我们土匪式的扩张模式转向讲品牌,靠服务赢得学生。竞争越来越激烈,行业越来越透明,但我们还是那套老办法。
所以,我们这条路走不通了,学校越来越强势,培训机构越来越多,没有利润,还要垫资,最终钱还拿不到。甚至有些培训班不挣学费,把学生拉过来挣学生的生活费、场地费。总而言之,学生像案板上的肉,大家都在宰。
当然我们在某个时期占到了便宜,尝到了甜头。但是,我们没有转型,这也是我跟老板理念上的分歧。我觉得应该转型做更加高端的、学生少学费贵的培训班,把学生扩张到全国,不拘泥于省内。
影视编导的文化课要求低是最大的优势,其次,相比美术和音乐,它不用花那么多时间;第三个,学我们这专业,除了交学费不需要其他的支出,学音乐最起码得有乐器吧,学美术要颜料和画板吧;第四,就业前景好。
前些年很多高校开设这个专业,但市场不需要那么多人——传媒类专业每年就业率倒数第一。高校为了学科建设的完备,或者说为了多收点学费,大量开设这个专业,实际上是不负责任的。这个专业热也跟我们有一定关系。我们看到商机,通过我们的方式去宣传,让学生考这个专业,有点像传销。
2015年开始,我慢慢退出了培训业。我再也不想再回到那个环境。
我承受不了良心谴责,我很难投入感情。它有虚假营销的成分。培训是矛盾的,要赚钱就要多招生,但实际上没有那么多人可以考上。从教学来讲,人越少越好,给100个人和给20个人上课,老师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我曾经有很强的焦虑,没有收入对我是非常恐怖的事。从上大学我就有收入,花钱很猛。但我从内心深处觉得培训不是我应该干的事。刚开始可能有点成就感,啊,学生考上了,拿到了合格证,开心。后来麻木了,一个学生就是一沓钱。
人都是要体面的,赚钱不是我活着的目的。现在回想起来上海电影艺术职业学院学费多少钱,特别空虚,如果那样过一辈子我宁愿去死。干培训是没有灵魂的,是把灵魂交给了魔鬼。
2018年3月1日,上海电影学院表演系报录比再创新高。
2018年10月28日,湖北武汉,来自省内的14000余名考生在武汉五大考点参加2019年湖北省美术统考联合调研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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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考到底有多黑,家长:兜里没百万就别来
徜徉在艺术的殿堂,是许多少男少女的梦想。可是当梦想被叠加上升学和就业的压力,就变得不再轻松。
某艺考生家长常先生,可以如数家珍地背出国内多所高校不同艺术专业的敲门“价码”。“(寻租)市场虽然没有统一定价,但只要想考艺术类院校或重点高校的艺术特长生,就需砸进10万元至100多万元不等。”
“孩子的专业好只是前提,要想进好学校,还必须跟学校担当要职的老师,先进行有偿授课指导。单凭自身水平,即使能力再硬,关系不硬或者不提前运作,也没戏。”
他透露,寻租费用分几部分,拜师见面礼、“开小灶”学费、打点评委费用等,更有甚者,直接给业内权威送房、送车钥匙。
每年,网上有关艺考“潜规则”、艺考“黑幕”的传闻都沸沸扬扬。
中国南方舞蹈学院的陈校长曾在访问中谈到很多艺考招生的腐败现象,“狂语”背后是对中国舞蹈教育的一片担忧。
1、艺考协议班多针对文化课走不下去,想通过艺考走捷径考大学的学生。找几个老师临时解决身体,解决艺术,想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就完成一个孩子艺术天才的发挥,不可能的!
2、用“考官”二字来敛财,实际上他却不一定是考官,只是本校的老师。
3、他们收钱有一种新的方法,叫做“指导你上课”,一堂课收800,收1000,收2000,甚至还有收3000的。说白了就是混个脸熟。
4、大家心照不宣,你是行贿,他是受贿,但是你怎么查都没问题。因为我没有收你的钱,我给你上课,收课时费是应该的。
5、有个家长要考某个学院,通过关系认识了学校一位老师,想让老师看下学生,你知道光看一眼要多少钱?5千!
6、家长心里也明白,这一个半小时其实什么都没教。甚至有些人更狂妄,自己都不出面,让他的学生去上这些课。结束后,小包一背,钱一收就走了。这是诈骗!
7、腐败主要是家长和学生造成的,因为他们想走捷径,就利用一切不正当的手段。有需就有求,有求,就有人变戏法去骗你。
艺考中的腐败利益链不断蚕食艺术教育的公平公正,也消减着人们对艺考和艺术的敬畏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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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发力,让“艺考”回归本位
高考将近,“艺考”再次引起舆论关注。如何进一步规范考试流程、完善招录设计,倡导积极理性的备考观念、杜绝招生乱象、营造清朗的艺考环境,也成为家长与考生的普遍期待。
当前,文艺创作方面存在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一定程度上与艺术人才培养“重专业、轻文化”有关。从培养端来看,部分艺术行业成名早、赚钱快,对艺考生文化课成绩要求相对较低,导致部分考生视艺考为进入高等学府的“绿色通道”或迅速成名的捷径,因而扎堆报考、突击报考等现象也就随之出现;由于高中教学与“艺考”不能有效衔接,一个巨大的艺考培训市场应运而生,但存在行业垄断、恶性竞争、干扰院校招考正常秩序等乱象,破坏了艺术类专业招生和培养的健康生态。
为此,教育部针对时弊,对症下药,连续几年对艺术类专业招生进行规范,规范专业考试,加强信息公开,改进投档模式,严格入校管理,完善优化招录程序。其中,尤以提高文化课成绩门槛和鼓励省级统考力度最大、受关注最多。不久前印发的《2019年普通高等学校部分特殊类型招生基本要求》就为“省级统考”明确了时间表,给提高“文化课成绩”提出了要求,体现了教育部门分类指导的管理理念,释放了营造健康、理性的艺考环境,提升艺术生招收与培养质量的积极信号。
随着艺考改革红利不断释放,考生的获得感逐渐增强。一方面,通过加强省级统考、减少校考,减少学生赶考劳顿,改变以往艺考生拖着箱子四处奔波、八方转战的疲惫状态,同时通过省级统考为逐步推动平行志愿录取提供可能,从而最终提升考生的志愿满足率;另一方面,通过提升文化课门槛,重视考察考生艺术文化素养,着眼学科和学生的长远发展,强化艺术考试的专业性与严肃性。近年来,一大批院校主动放弃校考,认可省统考,提高文化成绩,再一次印证了改革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应该说,相关改革举措直指“要害”,为规范艺考开出了系统药方,从招生、考试、录取等多环节、全链条入手,不仅让招生考试的制度设计本身更为优化,也有利于使与艺考有关的行业和产业更为健康理性。这不仅意味着以艺术类专业招生为代表的特殊类型招生的制度改革已渐渐从“探路试水”进入“全面突破”的新阶段,也从深层次为虚高的“艺考热”降温,为国家文艺事业的繁荣发展扎扎实实提供高水平的人才储备。
“艺术应当担负起哺育思想的责任”。举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都离不开文艺。相信日益完善、规范的艺术类专业招生,会更多些理性、少些功利,早日回归本位。(综合自正午故事、中舞网、人民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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